商人银行已故总裁给人带来的苦痛,似乎在与日俱增。丝毫没受损失的人厉声骂他的情形倒并不多见,但是,从满心厌恶他的人那儿,却常常传出他这个人贪得无厌的新说法。商人银行原是小商人最爱光顾的银行,储蓄部门甚至连很小一笔的存款也愿意拉过去。原本以为自己有了存款能够自立的人,到头来却发现自己得面临住进贫民救济院或几百块存款一扫而空的局面。可是,所有的银行停业时总会发生这种惨状,银行董事们也在设法让存户能得到存款的百公之二十作为补偿。
但是最近,我和葛屈德几乎都快忘了银行停业之事,就像忘了其他所有的事情一样。我们没有再提起这杰克·贝利,我无法改变自己认为他有罪的想法。葛屈德也非常清楚我的感受。至于银行总裁之子的命案,我的想法有二:我时而认为葛屈德知道或至少怀疑命案是杰克所为;时而又深怕那一夜葛屈德是单独一人在螺旋楼梯上的;时而又想到陆先·瓦勒斯的母亲可能作茧自缚,制造了对自己不利的非常充分的证据。当然,我也多次想把一切疑虑暂置一旁,明确地锁定某个人,不论他是谁。
在追查妮娜·卡林东这件事情上,我真是失望到了极点,因为她根本没有留下任何蛛丝马迹。我一回到家,就向其中一位刑警描述她的长相。但是,到了晚上还是没有找到她。
后来,我跟葛楚蒂说起露易丝病重时接收到的那封电报,还有我去拜访过华克医生以及我怀疑玛蒂·布利斯跟妮娜·卡林东就是一个人等等。她也跟我一样认为,其中必有蹊跷。
可是,我没跟她提及刑警对亚历斯的怀疑。当时被我根本忽略了的细枝末节,现在我都回想起来了。我有种不舒服的感觉:如果亚历斯是个间谍,那我雇用他、让他住进屋里来,不是在引狼人室、认敌为友吗?
但是,这一天晚上八点钟的时候,亚历斯自己回来了,还带了一个奇怪又令人讨厌的家伙。他们两个人看起来真够奇怪的。亚历斯全身上下就跟流浪汉一样,肮脏破烂,那个家伙则一双眼乌青的了。
葛屈德本来在无精打采地坐等杰姆逊晚上传回讯息,但是,当她看到这两个人就这么古地古怪地走进屋里时,就顾不得礼节地跳了起来,呆看着他们。值夜班的看守刑警温尔特,也跟着他们走进屋里,眼睛紧盯着亚历斯逮到的家伙。原来他们之间有了一番格斗,所以面目如此狼狈。
这个被逮的家伙又瘦又高、衣衫褴褛、灰头土脸的,现在则又是一副既害怕又丢脸的样子。亚历斯则一脸专注,没有异样的表情。一直到今天,我都不曾问过他昨天为什么擅离职守。
他突然开口说:“瑞秋小姐,这个人可以告诉我们有关哈尔斯先生失踪的重大消息。我发现他正要卖掉的表。”他从那人的口袋里掏出一块表来,放在桌上。那正是哈尔斯的,是我送给他二十一岁的生日礼物。这只表被确认后,我担心得都快说不出话来了。
“他说他还有一对袖扣,但是已经卖——”
“卖了一块五。”
这个一身狼狈的家伙一边看着刑警,一边用粗哑的嗓音在插嘴。
我问他:“他没死吧?”
他清了一下喉咙:“没有,夫人。”他粗声回道,“尽管他伤得非常严重,但是没死。他苏醒过来时,我——”他停了下来,看一看刑警,“温尔特先生,我没有偷那只表。”他哀泣着说,“我在路上捡到的,我发誓。”
温尔特先生对他根本不加理会,眼睛紧盯着亚历斯看。
“我还是把他告诉我的事跟你们说一说。”亚历斯说,“这样会更明白些。杰姆逊先生再打电话过来时,我们就可以让他从正确的方向开始调查了。温尔特先生,我在第五街发现这个家伙正要卖这只表,跟我开价三块。”
“你怎么认出这表的?”温尔特打断他的话。
“我以前见过这只表。事实上,我晚上在楼梯口守夜的时候,就认出来了。于是,我假装说要买下来。等我们走进一条巷子里时,我一把就将这块手表抄了出来。”
那个家伙抖了一下,亚历斯夺下这只手表的情形便可想而知了。
“然后,我就从这个家伙身上挖出这件事的根由来。他说他目睹了整个事情的经过。当时,他就在汽车撞上的那一节货运火车的走廊上。”
那天晚上,那个家伙本来是在铁路侧线上的一节空货车厢里睡觉,这列西行的火车预定黎明时驶离那里。他跟副驾驶交情不错,所以一切都很顺利。大概十点钟,或是更早一点,车子撞上车厢的可怕碰击声惊醒了他。他想打开车厢门,却再也打不开了。他就从另一侧车门下了车。就在这时候,他听到有人在呻吟。
他行走江湖的经验告诉他要小心行事,于是他先溜到货车防撞板下,露出眼睛来瞧。撞上火车车厢的汽车受到了严重损坏,尾灯还亮着,车前灯却熄灭了。
有两个人在弯腰看着躺在地上的人。后来,其中的高个子顺着火车小跑着去找空车厢。他在不远处找到了一列四节车厢的火车后,又跑了回来。两人合力把失去知觉的那个受伤的人抬上空车厢。他们自己也上去待了三四分钟。出来之后,又顺手推上车门。然后,他们跨过铁路,爬上土堤,往镇上去了。其中的矮个子走路好像有点跛。
亚历斯逮到的这个家伙很机警的多等了十几分钟。在此期间,他看见几个女人走下小径,来到马路上,还察看了一下汽车。等她们走了之后,他再爬进刚才说的那节车厢,关了门。然后,他划亮一根火柴,看见那个失去知觉的人躺在远远的一端,两手被绑缚着,嘴里也塞了东西。他立刻把握时机,搜去了他的口袋里的一些钱和袖扣,然后,松开塞在他嘴里的东西———塞得可紧呢——就下了车厢,再将车厢门推上。表是他在马路上捡到的。然后他又跳上东行的快速货运火车,没多久火车就开进城里了。他卖掉了袖扣,但是在向亚历斯兜售这只表的时候,就被当场逮到了。
这段冷酷残暴的故事,到此结束。我都搞不清楚自己是更担心还是放心了。
毫无疑问,在空火车厢上的人就是哈尔斯。我们需要立刻去查明他的伤势有多重和他坐上的货运火车开到哪儿去了。这是我们第一次得到的准确消息,至少我的侄子没有遇害身亡。不过原本心上的模糊恐惧,现在却代之以真正的害怕。我怕他此刻躺在某间陌生的医院里,受到通常是被慈善救济的患者才有的马虎照料。
不过,无论如何,在这种情形下找到他,也比知道他死了的消息要好得多了。我清醒过来,发现自己因为忧惧哈尔斯失踪三天以来不知会遇到什么事而发冷、颤抖着。
温尔特和亚历斯对这个家伙的处置只是警告而已,因为明显地,他已经把自己知道的事情都告诉我们了。而就在一两天之后,我们真的非常庆幸当时把他给放走了。
这天晚上,杰姆逊打电话过来时,我把这条线索告诉他了。同时,他也把我以前不知道的一些事告诉了我。还说即使有了这条线索,也不可能立刻找到哈尔斯。三天过去了,那列火车现在可能在美国的任何角落呢!但是他劝我不要放弃希望,这还是我们所得到的最好的消息。与此同时,我们虽然因焦虑而精疲力竭,屋里还是接连的有事情发生。
我们度过平静的一天之后,丽蒂在夜里却生病了。听到她的呻吟声时,我走进更衣室。发现她脸上用热水袋敷着,右脸肿得像玻璃一样光滑。
“牙痛吗?”我的口气不太轻柔,“活该!像你这把年纪的女人,宁愿撒野四处跑动,也不愿去拔牙!只要一下子功夫就没事了呀!”
“上吊也是——样呀!”丽蒂出声抗议,热水壶还是贴在脸上。
我四下忙着找棉花和止痛剂。
“瑞秋小姐,你自己也有颗蛀牙呀!”她还在哼哼唧唧地说个不停,“我敢说,医生好几年来都一直想着要拔掉你那颗虫牙呢。”
找不到止痛剂,我就提议用石碳酸。但丽蒂却因此小题大作地闹了一番。因为曾经有一次我倒了太多石碳酸在棉花上,将她嘴给烫伤了。我敢说,就算如此也绝对不会对她造成永久的伤害。事实上,医生都说吃一阵子流质食物,正好让她的胃好好休息一下呢。
因为她不肯用石碳酸,呻吟声一直吵得我睡不着觉。最后,我下了床,走到通往葛屈德房间的隔门前。令我大吃一惊的是,门竟然被锁上了。
我绕过楼上大厅,从房门那头走了进去。床是铺好的,她的睡袍和睡衣也在隔壁的小房间摆得好好的。但是葛屈德却不在屋里。很明显,她还没更衣。我站在原地,真不知脑中一时间涌现过多少可怕的念头。透过隔门可以听见丽蒂在发牢骚,时而在刺痛感加深时哼叫一声。然后,我就自动伸手取了药,拿回房间给她送过去。
整整过了半个小时,丽蒂的呻吟声才平静下来。我不时的打开面向大厅的房门瞧瞧,但是没有看到或听到任何可疑之处。最后,丽蒂终于打起盹来了。我还冒险跑到螺旋楼梯顶端去了,结果只听到值夜班的温尔特平稳的呼吸声。他正睡在门口呢。
就在这时候,我听到了两周前的某夜曾诱使露易丝走下螺旋楼梯的敲击声。
声音就是从我的正上方发出的,非常微弱。三四声压低的短暂击打后,停顿了一下。然后又开始了,悄悄的反复进行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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