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2年腊月28日,这是一个大雪纷飞的夜晚,寒气弥漫着夜色,却又被一片一片的白雪打乱,远近散落着星星点点的灯光,也许是灯光太过微弱,也许是大雪模糊了灯光,一切都很唯美,只有时不时行色匆匆却又不得不减速慢行的车灯倔强的照射出咫尺的光芒。背后的车辙还未来得及留下自己的印记,就被这绵绵大雪轻轻覆盖,仿佛蒙上了一层薄纱,朦胧而冰冷、却分外动人。
眼前这辆小货车飘出埋怨又怜惜的声音:“你早晚得把她给娇惯坏了,这么贵,一个学生买这么贵,她看重你就买???”
“也不是,你看,这鞋她已经喜欢很久了,一是今天生意还不错,二来眼看就新年了,她跟同学都约好假期去练习,没有鞋,总让她租借,还更贵,反正迟早也是要买的,再说今天刚好路过,买就买了”,一个男人这样语气和缓的说。
“行、行、行,你就这样,她要什么你就买,哪天她要天上的星星,你买不?”。女人反问着,有点怄气的说。
“看你,人家都说女孩要富养,咱就这个能耐,她喜欢就好,回头到家了可别叨叨啥”
“不是说不买,问题是她要是学习用点心,成绩进步点,我也不说啥,但凡学习上有点起色,我还巴不得奖励她呢!你看卖鱼那老王,人家那闺女,跟她同一班,人家次次都第一,他那媳妇在我面前说话整天都硬气的不行,可小鱼,啥时候才能把学习上点心,我就谢天谢地了,这不说还好,一说还真来气”,女人一股劲的牢骚着,欠了欠身子,没好气的甩了这一大堆字句。
“唉!我说,你就别唠叨了,买都买了,钱都花了,也准备过年了,你这唠唠叨叨的回去,一准又拌起嘴来,学习这事儿强求不得,学个啥是个啥,回头把你一夜操心的头发白了可如何是好?”男人娓娓而来的解释道,把头偏向女人端详着,可能是期许他的言辞能够打消老婆的纠结,深沉的眼神中有不可言说的温情。
“快————嘎吱———————————duang_----------”急促的刹车声接踵而至的是惊叫、撞击、跌落、摩擦、旋转、定格、雪花飘落、血.........
窗玻璃上蒙着一层薄薄的雾气,朦朦胧胧,让人昏昏欲睡,小鱼爬在书桌前,朦胧的双眼,迷蒙的呆看着窗外,窗外分明是厚厚的白雪,却无法穿透这夜的黑,也许是这书桌上的台灯只照亮了这方寸之地,不觉然小鱼看着看着居然打起了盹,梦中她开心于高中终于没有寒假作业了,真是一大幸事,回想初中以前每每为了寒暑假作业而跟妈妈闹心,在老师同学面前糟心,一闪念和高中对比起来,这一刻梦中的她特别释然,觉得高中“万岁,万岁”,梦中好像也没有太多的内容,但时间却出奇的长,节奏分外的慢,但桌上的闹钟却自顾自的已经到了凌晨1点。
一串电话铃声在这清静的夜里分外响亮,小鱼被这铃声猛的惊醒了,她迷糊着,打着哈欠,慵懒的朝电话走去。“喂~~找谁?”
一个陌生、急促而又镇静的声音:“是这样,有一对夫妇出了点事故,我们搜遍所有信息,最后在鞋盒里的小票上看到了这个号码,签名有点看不清楚,好像叫段庆民,请问和你有亲属关系吗?”
一霎那,小鱼顿时清醒“是我爸爸,什么事故?什么事故”,小鱼来不及多想,脑子里甚至没有飞快的掠过任何影像。只觉得后脖颈至背包一股凉气顺着脊椎向下蔓延。
“别着急,是这样,他们的车翻了,现在在边城医院,麻烦你务必过来一趟,别着急啊!你尽量打车过来。”
“车翻了?怎么回事?怎么翻的?人怎么样了?流血了吗?昏迷了吗?......”小鱼一口气问了这么许多,其实脑子已经嗡的一片空白了,不知从哪儿想起,也不知从何想象,握着话筒的手强烈地颤抖着,几乎像拔河比赛时抓紧的绳,在使少许力气也许电话手柄会碎。另一只手却握紧了拳头用力的挤向自己的右脸,她甚至感觉不到因用力过大而带来的疼痛。
“不要太过担心,不要紧,你赶紧过来边城医院急诊”电话那头极力的稳定她的情绪,但小鱼根本无法意识到这一点,也无法思考这一点。
“我马上到”小鱼努力的这样说,电话沉重的被扣上,这时她脑子里开始复杂起来,抓起围巾、帽子在门口墙壁上拿下钥匙冲出了门口。凌晨一点的过道黑到自己连自己的手脚都感觉不出来在哪里,便踉踉跄跄摸索着下了楼,好在这只是一栋2层高的私宅,很快下到了楼梯口,寒气从门缝里强劲袭来,她不仅哆嗦了一下,顾不上这彻骨的冷,只是将围巾裹在脖子上,带上帽子。一推门迎面的大雪已经足足可以漫过鞋面。这时她的脑子开始浮想一辆小小的家用小货车在雪地上侧翻的影像,她的心着实紧紧的揪了一把。脚步却急匆匆的踩着积雪向巷边走去,城中村的居民早已酣然入睡,除了路灯能够穿透方寸之地,几乎这个钟点没有一家家里亮着灯。路灯与路灯最中间的距离能见度很低,幸好是下雪,接着微弱的灯光反射出些许光芒,可这光芒在小鱼眼里却分外刺眼。她的脚步更加急促、踩的更重。但脑子里总不自主地浮起一辆小货车侧翻的情景,她内心五味陈杂。爸爸翻车了?肯定流血了,昏迷了?还是死了?她这样不住的想着,问着自己。“不是的,不会的,不会的,爸妈肯定没事儿得,刚才那人都说了只是翻车了,肯定没什么大问题,对,肯定的。也许只是碰伤了,流点血,自己又吓自己,她自顾自的双手用力按压了自己的脸蛋。突然她耳边又响起电话那头的声音“是这样,有一对夫妇出了点事故”,断断徐徐的又跳跃到另一句“别着急,是这样,他们的车翻了”。她的心又开始沉重、迷茫、慌乱起来,“他是谁?”。她突然想起电话那头的哪个人,对哦“他是谁?”。傻了,肯定是医生了。她继续慌促的往前奔走,终于到了十字路口,这里的灯光比原先走过的那些巷子要明亮了许多,就连这里的路灯也都比巷子中的亮。可是这会一辆车都没,她焦急的环顾三面的路口。脚却并不停下来,一直沿着路奔走着。边城医院离这里至少还差不多十站路,这会公交早没了,只能看有没有的士,猛然间她摸向牛仔裤的裤兜,掏出来站定看了看,死翘翘,是纸片,没带钱可怎么办。她焦急的摸向另一口袋,居然是空的,没钱,怎么办,走的那么急,兜里没钱,一瞬间她觉得自己向被困在沙漠的兔子,焦急、无助、绝望。她开始埋怨自己,又摸向棉衣的上口袋,有东西,掏出一看,神啊!什么时候装的11块钱。她来不及细想这钱是什么时候装的,脑子里又浮现一只沙漠里的小白兔,突然有个开着瓶盖的矿泉水平。她步伐又飞快的向前奔走,这时估计接到电话已经差不多半个小时过去了,还是没有车,她心急如焚,不由的开始胡思乱想。一个血腥的场面浮现在她的脑海里,爸爸妈妈躺在血泊中,旁边没有一个人,只有她在痛彻心扉的大声哭叫“爸爸、爸爸、妈你们快醒醒”,突然远处的一束强光惊醒了她的浮想。有出租,她赶紧挥手拦截,几乎挡在了出租车的前面,车终于停下来,一上车面说“叔叔麻烦载我到边城医院,要快,最快的那种”
“行,不过我给你当不起叔叔,我过这个年才奔3”司机沉稳有点不爽的大声矫正说道。“怎么啦!这么急去医院,什么事”
“大事,爸爸、妈妈翻车了,麻烦要快”。也不知为什么,从接电话到坐上车的这段时间,尽管她内心五味具杂,翻江倒海,脑子里浮想出了很多个场景。但是这一刻,司机这么一问,她居然眼泪禁不住流出来了,深重的担心、疼痛、惊慌居然在这一刻肆意的迸发了出来,声音几乎哽咽了。这种心情就像小时候生病时一样,没有看医生前自己最多也就只是难受,不舒服,可是到医生面前被医生一问,那种突然鼻子一酸的感觉,有点受伤、委屈、被关心的样子。
“翻车了?没大事吧!别着急,肯定没什么大事的,下雪,我尽量开快点,很快就到了”司机的声音突然降了几个分贝,车里的空气都似乎很稀缺了。
“我也不知道,只是接到电话说翻车了”她的思想终于决堤了,尽管面前这个司机是个素未谋面的陌生人,但她依旧觉得她紧张焦急的心这样被动的释放了一下。她的眼泪已经漫过了脸颊,流到了脖颈。
“别担心、也别慌,不会有什么大事的,电话里不就只说翻车嘛,没说别的,所以肯定没事,最多也就是小的擦伤之类,你别自己吓自己”司机努力的透过车后镜想看到她,心也跟着有些沉重,但还是沉着的安慰着她。
“嗯,我知道,我就是忍不住脑子里会浮现那些可怕的场景。”她哭着说,眼睛好像看着车前方,但似乎眼前只是一片昏暗的白光。甚至没有注意到也没有看清楚司机递来的纸巾。
“这儿有纸,你别乱想”司机突然都不知要说什么了,甚至觉得找不出什么有效的安慰词语,只是任她哽咽、流泪。
“到了,拿上纸巾,不要怕”
“恩,多少钱?”
“12快,算了,你不用给了,赶紧去吧”
“不行,我有,只是11快,还差一块”她有点歉意的把钱放到司机手边的储物盒,便急匆匆下车走了。一路奔向门口有“急诊”字样灯箱的大楼。脸上刚刚被风干的泪痕在医院的强光下也有迹可循,护士带她到了一个隔断的小间,门口,她的脚步无比沉重,感觉只要一挪动,自己就会瘫倒,看着眼前两张被白布虚盖得床架,她几乎被这白光灯、白布刺的睁不开眼,甚至天花板和所有白色都融在了一起,强忍抽动的脸颊终于决堤“爸爸、妈妈”。这一刻,天塌了,她的哭声惨烈、悲掣整个急诊,从窗户、过道各个缝隙穿透至外面的雪夜,没有人拦着她,任凭她肆意摇晃沉睡的爸爸妈妈。眼泪已经让她看不清楚他们的脸,她痛苦的搂紧爸爸的肩。
对小鱼来说天塌的日子漫长到感觉周围的一切都沉寂了,但天却晴了,太阳似乎急切的想要在分秒钟将所有的雪都融化,下车的一瞬太阳和雪互炽的当间分外刺眼,刺的她睁不开眼。她顺势低头忧伤地注视着怀里紧紧搂着的大盒子,仿佛这就是她方寸余光下的一切,抑或是她的整个生命,除了刺眼的光芒,刺眼的雪,她眼里只有也只剩这个盒子。黑色背包在她背后倔强的坠着,她脚步紧跟在一个约莫40多岁中年男子的身后。
“到了,你外婆她肯定都等急了”这个男人深沉的说。
“小鱼,我小鱼终于到了,让外婆看看我这个小可怜。”头发花白住着竹拐棍的奶奶脸上堆着笑意说道。“都瘦成啥咧,快进屋,小心冻着”,刚刚还堆满笑意的老人家脸上啥时却又悲伤、又似欢喜的拉着小鱼的胳膊往屋里走,这就是小鱼的外婆,刚才的中年男人是小鱼唯一的舅舅。
“是呀!快进来,咱这农村呀可比不得城里有暖气,冷着咧,因你要来,都专门生了煤炉子,一个冬天都不舍得多烧煤”。一位中年妇女约莫也是40多岁的光景,小鱼的妗子(舅妈)
“嗯,倒不是很冷”见到外婆小鱼不知怎的忍不住鼻子一酸。
“先不说别的,放了行李再忙活”,舅舅边说边将两个大整理袋放到里屋去,舅妈也过来接小鱼手中的鞋盒,就这时,她却迟疑了,僵住的手无法松开。眼明手疾的舅妈觉察到她的执拗,顺势去帮她写下黑色的背包,她才突然回过神来,将手中的盒子不舍地放到柜子上,打量了许久,屋中弥漫的是一团暖烘烘的煤气味,一边地上晾着刚写好的绿底黑字的大对联,绿的纸(风俗,家中有亲人或重要亲戚过世过年只能贴绿底对联)太过醒目,就连空气中分明都夹杂着浓厚的哀痛与伤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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