由于给了钱,同管理员的交涉真可谓一帆风顺。说好第二天早上八点他来旅馆接我们,把我们送去山上的牧场。
“也罢,给羊消毒下午开始也来得及的。”管理员说,委实干脆而又现实。“但有一点叫人不放心,”他说,“昨天下雨把地面弄软了,有块地方很可能车过不去,那时可就得劳驾走路了,怪不得我的。”
“没关系。”我说。
回来走在山路上,我终于想起鼠的父亲在北海道拥有一处别墅。鼠过去几次向我提起。山上有宽广的草场,陈旧的两层楼。我总是事后很久才想起关键的事情,原本一开始接到他信时就该想起才是。只要一开始时想起来,查找办法任凭多少都有。
我很有些自我厌恶,沿着一刻比一刻昏黄的山路有气无力走回镇子。一个半小时只碰到三辆汽车。两辆装木材的大卡车,一辆小拖拉机。三辆都是下山去的,谁也没打招呼问我搭不搭车。当然这对我倒也求之不得。
赶回宾馆已七点多了,四下一片漆黑。身上一直冷到体内。小牧羊狗从狗窝探出脑袋,朝我“咕咕”抽响鼻子。女友在蓝粗布衣服外面套一件我的圆领毛衣,在靠近门口的电子游戏机室里如醉如痴地打游戏机,游戏机室看样子是用旧接待室改建的,剩有满够气派的壁炉,且是烧木柴的地地道道的壁炉。里边有四台电子游戏机和两架弹子球台。球台是西班牙制造的,便宜货,又旧,几乎没办法玩。
“肚子饿得快死了!”她说,看上去已经等得不耐烦了。
我请旅馆准备饭,然后三两下洗个澡。擦身体时称了好久没称的体重:六十公斤。和十年前一样。侧腹的赘肉也在这一周时间里彻底淘汰了。
回到房间,饭已做好。我一边夹火锅里的东西喝啤酒,一边讲绵羊饲养场和那个自卫队员出身的管理员。女友为没看到那些羊感到遗憾。
“不过这回好像总算摸到了球门跟前。”
“但愿。”我说。
*
我俩看罢电视里希区柯克的电影,钻进被窝熄灯。楼下的钟打响十一点。
“明天得早起啊。”我说。
没有回答。她已经打起了有规则的鼾声。我调好旅行闹钟,在月光下吸上一支烟。除了河的流水声,不闻任何声籁,仿佛整个镇子都睡了过去。
奔波了一天,身体筋疲力尽,而意识却很亢奋,怎么也睡不着。刺耳的杂音在脑海里挥之不去。
在寂静的黑暗中屏息不动,镇上的风景开始在我周围融化。房屋老朽不堪,路轨锈得面目全非,农田杂草葳蕤——镇子就这样结束了百年短暂的历史,沉没于大地之中。时间如倒转的胶卷向后退去。虾夷鹿、熊、狼在大地出没,一大群蝗虫黑压压遮天蔽日,漫无边际的山白竹在秋风中此起彼伏,蓊郁的针叶林不见一线阳光。
人的一切活动如此荡然无存之后,羊们——唯独羊们——剩留下来。它们在黑暗中亮亮地闪烁着眸子,定定地注视着我。它们什么也不说什么也不想,只是盯住我不动。羊有几万只之多。“嗑嗤嗑嗤”单调的齿音覆盖了整个地表。
随着挂钟打响十二点,羊们消失了。
我睡了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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